行到申时,日光渐弱,队伍停下暂做休息。闻煦扶着杜元正下了马车,在路边活动活动腿脚。
方才在马车上时闻煦便觉得有些不对劲,走这条小道的人未免太多了——如今还未到正月十五,照理说便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也还在家安歇,不会出门做生意。怎么这条小道上不时便会碰到建兴方向过来的旅人?甚至碰上了几次有马有驴有车的队伍,因道路狭窄,不得不停下来让路。
迎面而来的旅人中,不少都拖家带口,神色惊惶。联想到他们从建兴而来,闻煦心中不安,对随侍的豫平道:“你去问问,这些人从哪里来,知不知道建兴的消息。”
刚好有一家人也停下歇脚,是个四口之家,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青年郎君,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。
那小男孩坐在老妪腿上,直勾勾盯着部曲们手中的干粮,豫平会意,取了些干粮走过去,递到小男孩眼前:“小郎君饿了吧?也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,这东西虽不好吃,垫垫肚子倒还勉强。”
男孩并不接,抬头看老妪的脸色。老妪犹豫了一下,看着男孩渴望的眼神,勉强点点头:“拿着吧。”接着对豫平客气道:“多谢郎君。”
豫平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家人的穿着神情,随和道:“当不得老夫人一声谢。我们往建兴去,敢问老夫人,这里离建兴还有多远?”
坐在一旁的青年郎君闻言,吃惊道:“建兴城里的人都争着往外跑,你们怎么还要去建兴?”
豫平心中一沉,含糊道:“我家郎君在建兴有些小生意,进了些小玩意,想趁着正月十五挣些家用。”
青年郎君摇摇头:“如今建兴城里人人自危,哪有心思玩乐?你们不如早些打道回府,虽然挣不着钱,还能保个平安。”
“敢问郎君,建兴可是出了什么大事?”豫平为难道,“我们郎君费了大力气才拿到这批货,就指望着趁着年节挣笔大的。现在若是调头返回,不说挣不着钱,连本都收不回来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们的难处,”青年郎君面有戚戚之色,“我们家也有些小买卖,离京仓促,只能丢下了。”
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的老妪上下打量豫平两眼,道:“我听小哥口音,像是交州人士?”
“老夫人好耳力,”豫平佯装惊喜,“难道我与老夫人是同乡?”
豫平的祖籍的确在交州,只是早在他的父母一辈就投入了当时任交州刺史的杜元正门下。为了让进京做买卖的谎话更可信,不叫这家人起疑,他特意用了家乡的方言。
“只是年轻时走南闯北,听得多罢了。后来也与交州来的客人打过交道,与小哥说话有些相似之处,故而有此猜测。”老妪拢了拢散落的鬓发,神情似喜似悲。
豫平生了恻隐之心——从老妪的气度、青年的谈吐和男孩的教养看,这家人应是略有薄产的小康之家。老夫妻辛苦攒下一份家业,却要在暮年抛下家产离乡远走,实是一件悲事。
“交州天高皇帝远,小哥从那里来,自然不知道建兴城里的事。”老妪正色道,“看在同拜范蠡的份上,我劝小哥一句,早些打道回府,若是执意进京,不要说货泉,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!”
豫平大吃一惊:“这是为何?”
老妪叹息一声:“从腊月开始就不太平,小哥的主家既然在建兴有生意,想必也知晓无量观吧?”
“自然知晓,”豫平颔首,“无量观的桃花相传是老子手植,是建兴一景,我家郎君也曾慕名前去游玩。”
“腊八那天,无量观的桃花居然开了,”老妪眼中流露惊恐。
“寒冬腊月的,那桃树连叶子都掉光了,还能开花,你说这是不是百年难遇的怪事?”青年郎君插话道。
豫平明白他的未尽之意——大夏国姓为李,开国皇帝将老子李耳认成了祖宗,无量观的桃花也因此身价倍增。如今皇帝祖先种的桃花逆时而开,建兴百姓之间便流传着大夏有难的预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