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行来,人流络绎不绝,目之所及,人人行色匆匆。见到杜元正一行,有人目露惊喜,有人神色尴尬,杜元正恍若未见,一一打过招呼。
迈入正堂,以假乱真的摹本依然高悬,堂中摆设与元延十七年杜元正离去时并无差别。
窗外竹影萧萧,在窗棂上投下凌乱错落的影子;窗下一方黄木小几,其上放了一尊晶莹剔透的水晶细颈瓶,瓶中水色清透,一支水仙盈盈舒展枝叶,嫩黄花蕊与如雪花瓣相映,淡淡幽香弥漫鼻间。
若没有廊下脚步匆匆的行人,当真算得上是岁月悠闲,万分适意。
杜元正召来尚书省众人,言简意赅地讲清了情况,又问过各部尚书、侍郎,今日有几人未来上值,各部侍郎一一答了。
杜元正记下这些人的名字,道:“派人去打听打听,这些人是跟着两宫去了南边,还是出城避祸。”侍郎们都应下了。
政事堂中这些人,官阶最低的也有六品,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物,与其说他们担忧北鸱抵近建兴,不如说他们更担心圣人与太后贸然离京——毕竟自建立之初,大夏边关便不太平,与北鸱多有摩擦。对付蛮夷,要么剿要么抚,二选一罢了。如今这种情况固然严重了些,却不是没有先例,照着做便是了。
而圣人离京,委婉点叫“南巡”,直白点叫“出逃”,无论放在哪个朝代,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,历代逃亡之君,都难以得一个善终的下场,如何不人心惶惶?
纵使众人心中诸般思量,面上一点风声都不露,听了杜元正的训话便各自散去了。
堂中只留下师徒二人,杜元正靠在椅背上,疲乏地揉揉了太阳穴。
闻煦轻车熟路地迈进隔间,水汽袅袅、火焰摇曳,一个与闻煦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守在半人高的炉子边,脑袋一点一点,显然正打瞌睡。
炉子上放置着一个铜壶,因年久日深,已镀上一层黯淡的色彩。壶嘴里不断喷出水汽,显然水已开了。
闻煦取来湿帕子垫着,拎起铜壶,心中默默腹诽,玩忽职守。
看那年轻人半睡半醒,身子摇摇晃晃,就要一头栽到炉子上——炉子里炭火正旺,燎着了头发、皮肤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闻煦一把扶住他的手臂:“小哥醒醒!小心叫火灼了!”
那年轻人被吓得一个激灵,立时撑开眼皮,嘴里胡乱嚷着:“阿耶!手下留情!打人不打脸!”
闻煦这才看清他的脸,大乐:“你什么时候又给自己认了个阿耶?我倒没什么,只怕容右丞不乐意。”
此话一出,那人大怒:“敢占小爷的便宜,不想活了!”
说着挣脱闻煦的搀扶,手攥成拳,猛地砸了出去!
脚尖一点,闻煦瞬息间退开两步,稳稳站定了,散落的额发被拳风带得扬起,似笑非笑道:“两年不见,容三郎便不记得我了?
听了这自来熟的话,年轻人才正眼打量这不知天高地理的小子,立刻又惊又喜道:“阿煦!你怎么回来了!”
“我不回来,怎么知道你多了个阿耶?”闻煦身子一矮,躲开年轻人欲揽肩的手,故作正经:“你平日对容右承也这般动手动脚?
年轻人佯作凶狠,“少来这套!”
一边说话,一边手上也不闲着,相当自然地揽上闻煦的肩,勾肩搭背地走到炉子边坐下。
屁股还没沾到凳子,他便迫不及待道:“你怎么回了建兴?可是跟着杜公回来的?回来了还走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