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本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,直到昨日从邻居处得知太后和圣人要抛下建兴到南方去,一家人都恐慌了起来。算来算去,不计两个小孩,驴车只够坐三个人。
老夫妻心中剧烈挣扎:谁去?谁留下?
令人窒息的沉默间,茜娘轻声道:“阿耶,阿娘,你们带着二郎和阿志走吧,我和阿璐在家守着买卖。”
老妪嘴唇哆嗦,实在说不出“一家人一起走”或者“二郎留下,你和我们一起走”。
茜娘低着头,一如既往地体贴孝顺:“阿耶阿娘带着我和阿璐,路上不方便。况且没人上香烧纸,大郎在底下要受苦的。”
夫妻二人心中百般挣扎——大郎没了,自己膝下就剩了二郎和阿志两个男丁。不是不疼爱茜娘和阿璐,只是为局势所迫,到底默认了把娘俩儿留下。
当夜,家中灯火彻夜不熄。茜娘独自在灶前忙碌,为远行的公婆、小叔和幼子准备干粮,女儿阿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寸步不离阿娘,连觉也不愿睡。
老夫妻也彻夜难眠,在小小房舍中来回踱步,这里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都是亲自添置,一朝别离,能否保住性命都难说,不知何时才能落叶归根?
天蒙蒙亮,远行人便要踏上旅程。老妪拉着儿媳的手,万分不愿放开,潸然道:“你和阿璐在家里好好的,照顾好自己……生意咱能做便做,不能做就算了,你们母女平安最重要……”
茜娘也泣不成声,喉咙哽塞:“阿耶阿娘在外保重身体,阿志顽劣,还要劳烦您费心。”
“你放心,就是舍了我这条命也要护他周全!”老妪素来果断强硬,在家中说一二,既如此说,减轻了茜娘的忧虑。
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幼子,泪如雨下,再是不舍,也到了离别的时候——她抑住喉头哽咽,轻轻碰了碰孩童幼嫩的脸颊肉,终于把幼子交给了老妪。
定定注视着熟睡的幼子,腿上传来的轻微痛楚惊醒了茜娘——原来是女儿紧紧靠着自己,手指拉住自己的衣裙,力度之大,连骨节都有些泛白。
她心中恻然,抚了抚女儿的肩,勉强笑道:“乖阿璐,跟阿翁和大母告个别。”
女孩抿了抿唇,并不上前,只紧紧依偎着茜娘。
老妪泪如雨下,做叔叔的也黯然神伤,蹲下身子想与侄女再亲近亲近,女孩却把身子一扭,躲在了茜娘身后。
老头长叹一声,望了望天色:“城门要开了,快走吧。”
驴车缓缓启动,茜娘追了几步,怅然若失地停下脚步,注目着驴车消失于坊外。冷风吹过,激起一阵战栗,她这才回过神来。腿上传来的温暖提醒着她——幼子离去,尚有幼女亟待抚育。
茜娘牵了女儿的手,慢慢走回家中,无声祝祷:“愿承天佑,护我儿周全。”
豫平听了老夫妻所言,唯有默然,此危急之境,如此选择虽不公平,却情有可原。
老头抹抹泪:“小哥,你还是劝劝你家郎君,调转马头,早日回交州去。我们算走得早的,后面还有许多人。”
“出逃匆忙,加上如今天寒地冻,难保有些人不会起了歹心,看你们物资富余,想发笔横财。我看你们带的护卫也不多,双拳难敌四手,恐怕不太安全。”老头真心实意地劝说。
老妪也抱着安静下来的孙子回转来,听见这话,也赞同道:“小哥,老婆子读书虽不多,好歹虚长了些年岁。俗话说穷家富路,你们带的侍卫又不多,若是出了事怎么办?现在回去,好歹保个平安。”
豫平谢过他们好意:“多谢老人家,待我禀告了我家郎君,再做定夺。”
见这家人欲要出发,他招招手,接过部曲送来的干粮,递给青年郎君,真挚道:“路途遥远,这里有些简陋吃食,老人家和郎君若不嫌弃,还望收下,拿来草草填饱肚子。”
老妪犹豫了一瞬,苦笑道:“不怕小哥笑话,老婆子活了几十年,从来都是自己挣一口吃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