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瓣似的唇被咬得失了血色,额发汗湿,抬起的手臂轻微颤抖着,孩童的目光却始终直视前方,被滴落的汗水刺激得眼睛发红也倔强地不肯眨一眨。
捧着茶杯、手巾和水盆的侍女、小厮们急得围着小郎君团团转,也不敢碰他,只好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杜元正。
杜元正不动如山,垂下眼细读邸报,掩在衣袖中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蜷了蜷。
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只听见侍女一声惊呼,杜元正立时丢开邸报,抢步过去接住了力竭昏迷的小弟子,将人抱进了内室。
果不其然,不待月亮升起,吴奉御本月第三次造访了杜府。
重重帷帐后,庄氏守在闻煦床头,接过侍女递来的浸水手帕换下,听了吴奉御的诊断,颔首道:“辛苦奉御。”
“不敢当,”吴奉御含蓄道,“小郎君脉细而无力,是血液亏损、气血不足的脉象,当以养血生血为要,待血液充盈,再行温经通络。”
庄氏不是听话不听音的粗笨人儿,怎会听不出吴奉御的言外之意?这是说闻煦这个虚弱的小身板,需慢慢调养着,待身体强健了再考虑练武之事,如今实在是操之过急。
斜睨了坐在下首交椅上浑身不自在的杜元正一眼,庄氏对吴奉御客气道:“劳烦奉御跑这一趟,如今夜深,不敢耽搁奉御。”
杜元正胡子一抖,咳嗽一声:“我送奉御。”
待到杜元正回到内室,闻煦额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些,烧得通红的脸颊藏在被子里,只露出秀丽眉眼,鸦羽似的长睫轻轻垂落,在幼嫩肌肤上落下一道阴影。
庄氏替他挽起散落的汗湿额发,将被子压紧了些:“照吴奉御的话,练武先停一停,待??调养好身体再说。”
半晌没听见人说话,庄氏狐疑地转头,就见杜元正支支吾吾、不肯松口,不由大怒,骂道:“你个老匹夫!兄嫂就留下这一根独苗,你还想祸害了去!”
杜元正一心想把小弟子培养成文武全才,还想争辩几句,听见妻子提及去世的闻季与张氏,呆楞片刻。
许是庄氏方才声音大了些,闻煦不安地挣动几下,蜷缩身子,将脸往被子里藏得更深了。
床榻上的动静惊动了两人,庄氏急忙安抚地顺了顺孩童瘦弱的脊背,杜元正目光落在他酷似张氏的秀丽面容上,又对上妻子吃人似的眼神,只好投降,苦笑道:“罢了罢了。”
庄氏这才满意,转头吩咐汪氏与侍女仔细照顾,这才起身,绣着芦苇、荒原与孤月的泥金披帛迤逦蜿蜒,与杜元正一同离去了。
如此,与师兄们相比,闻煦的武课十分轻松,不过强身健体而已。及至他为皇帝伴读,与皇帝一起受骁骑卫教导,虽有名师,奈何学生们并不以此为业,师傅们也不敢严格管教,不过习得皮毛而已。
不过,与建兴那些手不能提、肩不能扛的娇养郎君们相比,小郎君的身手已经算是出色了!便是花架子,也是全建兴最漂亮的花架子!禺宁十分与有荣焉。
也是因为闻煦武艺不精的缘故,跟随他的三个小厮都有一身功夫,其中以豫安最为出色。
几个呼吸之间,豫安便攀到了树顶,脚卡在树杈之间,从花枝中探出头问到:“郎君,是这枝吗?”
树下的闻煦踮着脚,仰着脑袋指指点点:“就是这枝,慢点,别把花摇落了。”
“咔嚓”一声响,豫安脚尖一点,从树顶落下,落地时轻悄无声,连手里抱着的花枝也不曾晃动。
闻煦上前几步,仔细端详着自己精挑细选的梅花——主干挺拔竖直,枝桠横斜、错落有致,枝头的花苞半开半阖,鹅黄花蕊轻轻颤动,似佳人含羞掩面。清雅香气若有似无,散落在寒凉空气中,为困倦的冬日带来一丝清新。
此时云翳渐散,日光撕开灰白天幕一角,天亮了。
[1]东晋·陶渊明《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·其二》
[2]唐·王绩《赠程处士》